那一年家里困顿,中秋将至,年幼的我正捧着亲戚好心给的一个月饼在家门口玩,眼看那个月饼就要被我玩坏了,我爸下班返家,得见这一幕,便对我说:“让阿爸给你变一个月亮。”
我递上我的月饼,充满期待。
只见我爸大口一张,咬去了一口的月饼,然后再把剩下的部分递还给我。
我乐不可支捧在手上,寻趣其变:一个圆圆的月饼如今已经是“弯弯的”月饼。
于是我拿着那弯弯的月饼继续以“糟蹋”的节奏玩着,过了一会儿我爸又凑了过来,对我说:“让阿爸给你变一根针。”
我继续奉上我的“半月饼”,我爸便又开始将那个月饼“加工”了一番,待到那月饼回到了我的手上,已经被他啃的只是窄窄的一小条了,我继续傻乐,而我爸却顺利地完成了保护粮食的大任,摸着肚子离开了。
这个典故,我家人和亲戚多半是知晓的,而我常常羞愤于每每过中秋,我妈就拿这件事来言说,好鲜明地指出我从小就有点儿缺心眼。我爸若在场,总会帮我美言:“是我嘴馋,我女儿从小就大方!真生活!”(真生活:温州方言,意为“了不起”。)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月饼有多惹胃,只觉得“莲蓉蛋黄”馅勉强可以吃吃,但是亲戚各家互送的月饼多半都是什锦装,里头暗藏着难吃的豆沙馅和更难吃的五仁馅!
小时候的月饼多半是用花纸包装的,虽然那些花纸都注明了内馅儿为何物,但是常有错包,明明写着是“莲蓉蛋黄”,结果咬下去却是极度难吃的“五仁”,于是我就把那个咬了一口的月饼递给我爸,做古灵精怪状,说:“阿爸,我给你变了一个月亮。”
他却说:“你给我变根针!” 嗬,我爸果然是属猴的,他常常念叨一句话:“你爸我比猴还精!”
我见斗智不成,就把月饼抛下,耍横道:“我就不吃了!”
我爸倒是一派悠然,说向别处:“哎,有些月饼好吃,有些月饼难吃,有些女麦麦好脾气,有些女麦麦脾气火药桶一样。”(女麦麦:女孩子)
我爸说完便把那个被我咬了一口的月饼拿起来吃,吃得津津有味。
如此一过多年,月饼的包装越来越规范,越来越精美,我还是照旧把家里每一盒月饼里的“莲蓉蛋黄”选走,剩下的怪口味让我爸“独享”。
如此一过又多年,那年我爸车祸走了,同年九月我远赴荷兰,在异国的第一个中秋节,心里好生凄凉,而后在学校的华人中秋聚会分到了一块小月饼,却是我最不喜欢的“五仁”,我咬了一口,觉得好生难吃,但是还是一口一口默默地将它吃完,因为我知道这辈子再没有一个人会像爸爸那样,甘之如饴地为我吃掉我剩下的难吃的月饼。
异乡的满月,照耀着这段不可逆的残缺,让我在一个人的被窝里哭至失声。
幸福总是开始不觉然,断时,无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