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雅口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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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June 12, 2014 更新: 编辑部

[情感] 当儿子打了老爸之后……

(1)

渐入炎夏,张太太的一通电话却让我生出了丝丝的冷意,在电话里,张太太告诉我,她16岁的孩子因为不服管教,与她发生了争吵,丈夫加入劝架,气急之下打了儿子一个巴掌,结果人高马大的儿子竟然还以颜色,踹了丈夫一脚。

说起来这是一起骇人听闻的“儿子打老子”的家庭恶劣事件,解析起来似乎是一起彻底失败的教育范例。

如今的张太太绝非“伤心欲绝”可以形容,她说儿子是独子,他身上俨然承载着他们一家的希望,近年他沉迷游戏,不思学业,不服管教,且频频出言不逊,如今甚至已经演变到打老爸的地步。

她觉得这个孩子已然废了!

(2)

青 春期的少年少女身上有一张明晰的标签:叛逆。只是每个孩子的叛逆期的长度会有所不同,程度也有所不同,这些都得视乎个体特性,事实上,我们每一个成人都是 深有体会的“过来人”,我的青春期也爱做顶嘴、摔门那样忤逆父母的事。虽然它们可能观感没有打人那么糟糕,但是其本质是一致的。

但是张太太却对儿子“过激行为”下了“过激的定语”:废了!且她满溢而出了“绝望”,并因为绝望而表现出的情绪波动,自然包括了对儿子种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其实对一个16岁的少年来说,这些也是一种“精神暴力”。

想来很多的父母总是因为主观意愿过强而容易进入行为和思想的迷区,譬如我们总是觉得孩子考不上大学,将来的生活必然会艰难,我们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热爱学习,乖巧、听话、勤劳。

更细节化一些,所谓的乖巧像是这样:在父母因为熬夜而贪睡的早上,孩子不闹腾;见到父母的朋友,孩子会礼貌问候;面对家务,孩子总是愿意主动帮忙。

但是倘若我们的孩子并非如上言说的这般“乖巧”,父母可能忧心孩子长“坏”了,而对孩子进行各种管教,而多半的时候,这种管教是即兴的,是马上发生的。

比如在亲友会面时,如果我们的孩子不问候对方,很多父母就会当下责骂孩子:你怎么不叫人啊?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比如孩子在饭后将碗筷一丢跑去看电视时,很多父母也会随即发作,不管有没有人在,张嘴就骂:怎么懒到连自己吃过的碗都不端?

父母极少能换一种柔和的方式去传达这个本意。

父母的责骂看起来振振有词,出师有名,但是于孩子看来,却是伤害之词,这些祈使句像一根棍子先把孩子的价值和尊严打倒在地,你又如何能奢望不谙世事的他们再从地上爬起来,循着你的方向而去?

父母总是觉得孩子幼稚,却不知道越幼稚的人自尊心越重,越幼稚的人对抗性越强。

写到此处,我想起前头我在洗碗,洗一个隔夜的碗,那个碗上有些我女儿残留的米粒,当时我急匆匆地想把她塞入被窝睡觉,就把那个碗忘在了灶台上,结果次日一看,饭粒变得很硬,很顽固地黏在了碗的内壁,于是我只得用钢丝刷才将它刷干净。

但是事后我想,倘若当时我在碗里泡上一点水,待上一会儿了,饭粒软化了,用海绵清洗便足矣。更或者,在早前那夜,我预见性的在碗里泡一点水,渗透一下,待到那时也是犯不着动用铁丝刷的。

但是那会儿我即兴式的洗碗,我希望在“当下”就清洁那只碗,所以钢丝刷成了我的最佳工具。

想来,很多父母管教子女的方式也是属于“钢丝刷”模式的,总是当下发作,往往缺少等待的耐心,更缺少预见问题的觉悟。“当下”成了最具有爆发力和行动力的一个出口,其实它也是最具有伤害性的!

如此几回,我们用钢丝刷一样的言辞和方式去“清洗”我们以为的孩子身上的陋习和缺点,结果必然是在他们虽非幼小,却属幼稚的心灵上刮擦出一道一道伤痕。

而孩子心口布满的伤痕,有些是抓痕,譬如父母指手画脚地骂骂咧咧;有些是勒痕,譬如是父母强制地不许;有些是瘀痕,种种的冲突撞击……

当伤痕或流血或结痂,父母的爱也在这样激烈的方式里逐渐贬值,所以对立或者对打都属于“毫无意外”的。

 

(3)

回到张太太夫妇和儿子的对立事件上,其实在开篇的时候很多读者内心便已经有了仲裁,觉得这个逆子将来已经没有大出息了,因为把父亲都打了!甚至包括张太太也是如此做想。

可这样想法是比钢丝刷还要可怕的“人心的仲裁”,那似乎意味着张太太夫妇在和儿子日后的相处中将会流露出各种揪心的、怨叹的负面表情,和“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言语惯性。

如果我是他们的孩子,如果我只有16岁,我缺少18岁以后的人生的经验,如果我身边有一些让我快乐的狐朋狗友,我可能会选择与他们亲密为伍,选择那种让父母 不快乐的快乐。如果我有一台通往各种奇异世界的电脑,我可能会选择日夜与它相对,免去检阅父母那种恨铁不成钢的伤人表情。

为什么不呢?我的父母将他们的道理和爱标榜得无私高大,像是倾他们毕生的所有才购买到的昂贵的燕窝,但是这些燕窝装在了一个痰盂里,我是吃不下的!

如上这些可能就是16岁的我的想法,它看似肤浅,但是却布满了青春的脉络,叛逆,是一种深入一个人血脉的躁动因。世界上勇敢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有勇气的人,一种是幼稚的人。

幼稚,让很多孩子把“叛逆”变成了勇敢,把勇敢变成了更为具体、更为尖锐的叛逆。

很多人生的悲剧往往就是从这些莽撞的“勇敢”里分娩的。

而这些“勇敢”其实又是从父母亲手所赠的抓痕、勒痕、瘀痕里修炼出来的。

世界上没有天生的坏孩子!只有被放弃的孩子,被误导的孩子,被耽误的孩子,被骄纵的孩子,而这些孩子的“坏”往往不来自他们的本来。所以教育能让一个孩子光明正大,也可以让一个孩子岌岌可危!

 

(4)

诚然,很多父母还是与张太太一样,觉得孩子短暂的青春期也是孩子最为宝贵的“学习期”,这个学习期包括学业和性格品质,若错过了,恐怕这个孩子一辈子就毁了。

对此我也完全同意,就像现在的我也时而追悔少年时代太过荒废自己,导致如今在很多事务上力不从心。

所以很多父母鉴于自身昔日的经验或者预见性,而总结了一条:如果在青春期严格管教孩子,孩子也许心上有伤。如果不好好管教孩子,孩子“未来”必然有伤。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吧!于其让孩子将来后悔,还不如让他现在恨我。这恐怕是很多父母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父母总是心存侥幸,总是暗暗期许孩子心上的伤,在“未来”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但是当张太太儿子的那一脚重重地踹过来的时候,很多人,也包括我,皆震惊了。这个孩子现在心里有伤,“未来”似乎亦成伤。

这也胁迫我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命题:何为“严格的管教”?“严格”是一个怎么的概念?

细细想来,大部分的父母所谓的严格就是“激烈的言辞用语”,“强硬的态度”,“毫无商量余地的决定”。

譬如扭着孩子去弹钢琴,逼着孩子含泪吃饭,抡起棍子抽孩子。

这些中国父母习以为常,并笃定演绎的“严格”,其实是一种扭曲,一种病态。

“强硬”往往是一种无能,“当下管教”往往是一种懒惰。

此外,很多父母总是把自己的期许变成思想枷锁,总是把“即兴管教”看成最佳模式,总是把孩子看成“小型的自己”。

譬如张太太就给我举了一个特别生动的例子,她说丈夫和自己在荷兰开餐馆,辛劳了那么多年,守出了这些家底,就是希望能让孩子过安逸的生活,如果万一他考不上大学,那恐怕还是要回来做餐馆,太辛苦了!

因为自身昔日处境的艰难,因为工作强度很大,渐渐地他们把“考大学”看成了改变儿子命运的唯一的路径,倘若儿子将来考不上大学,他们似乎就可能认定孩子这辈子是没好的指望了。所以他们必须严格管教着孩子!

又如,还有一些父母本身是高级知识分子,对子女期许很高,倘若子女将来上不了名牌大学,谋不到优厚的差事,父母必然得长嗟短叹数十年。

按着自己的想法规范孩子、规划孩子,这些狭隘的想法和做法,其实都是父母内心的“伤痕”,这些以自我见解为主要土壤栽种出来的果子,都是禁不起现实揉捏的软柿子,在无常且刻薄的人生的道路上,这些软柿子其实是很多父母身上最硕大的情感肿瘤。

而过激地管教让很多父母失去当下的子女,也让子女失去未来的自己。

是 啊,每每看着孩子,我也总觉得他们的未来将有一万种美好的可能,就像当年我爸妈看待年幼的我一样。但当有一天我背上长辈的期许独自奔赴他乡,一个人站在异 国交错的阡陌上,前路茫然,后路已断,彼时的我只得仰头阻泪,恪守长辈的期许,跺脚向前。阅读人世,我渐而觉察,父母寄予子女的种种“厚望”,有时是一种 “刻薄”。

以前我有一种曲解,认为“教育”是一种由上而下的灌输和管束,现在我渐渐体会,好的教育,是互动式的传递。

而 像张太太的先生那样,他本意是“劝架”,劝架应该是通情达理,听取双方意见的,但是他却成了妻子对抗儿子的打手,这种居高临下的“教育”,也许对幼童有 效,但是对叛逆期的青少年,教育的过程就像是为一个中毒的孩子解毒,安全的解毒的方法必须是漫长细微的,我们更要佐以心灵的鸡汤,来温热他们也许未经风霜 的心,促成他们反思自检。

而这样上来就是一巴掌,鲁莽地为他们“放血”,试图把有毒的血统统放掉,那样的行为其实是暴力。

写到此处,我欲先收笔,而当下的结论是:面对叛逆期的少年,多花时间去渗透孩子,少用钢丝球去搓孩子,充分尊重他们的价值观、尊严和羞耻心的情况下,控制情绪,才能良好沟通。

(本报情感专栏【雅口吾言】107期,原标题:《爱,是一道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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